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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走出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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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走出大漠

唐懷芝拼命地往前跑, 緊緊攥著那塊兵符。

他把羅青藍扔下了,為了大盛。

他很想流眼淚,但是太幹燥了, 流不出來。

怎麽會這樣呢?

唐懷芝怎麽能把羅青藍扔下呢?

他拼命地跑, 努力把這些想法甩在身後。

可這些想法卻如影隨形, 就像腳下的沙粒, 茫茫一片。

“啊——”他像小野獸般嘶吼著, 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青藍哥對不起。

腳下一個趔趄, 唐懷芝趴在了地上。

他把腦袋埋進胳膊裏, 好像沒有起來的力氣了。

在那裏趴了一會兒,唐懷芝才又振作起來,擡起頭, 看著手裏的兵符。

為什麽要打仗呢?

這個問題他小時候想不通, 現在依然想不通。

娘親不見了,青藍哥被扔在沙漠裏, 他要拿著這塊東西, 去漠北找人,去邊境調兵, 帶著那些戍衛邊境數年的將士, 馳援柳葉城,擊退蠻夷的進攻。

這是一條正確的路, 大盛將士都會不惜此身,選擇這樣的路。

他此刻不是唐懷芝, 只是唐懷芝軀殼下的大盛將士。

唐懷芝摩挲著兵符, 艱難地爬起來。

早一些到漠北, 便能早一些來找青藍哥,說不定……

他閉了閉眼睛, 準備把兵符收起來。

卻發現一絲不對勁。

他見過西北的兵符,小時候還當玩具玩過。

那塊兵符是老虎的樣子,被他不小心摔過一次,老虎腦門兒上磕了道痕跡。

這塊兵符上便沒有,老虎腦門兒平平整整的。

大盛國內按地區劃分,一共二十多個兵符,用來調遣各地區的兵將。

西北邊的兵符,以前一直在唐將軍手上,後來又給了羅青藍,由他保管著。

那些兵符樣子都差不多,唐懷芝也是小時候才玩過,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但這個老虎腦門兒沒有痕跡,一定不是青藍哥說的什麽西北兵符!

老虎腦門兒!要有痕跡!

有痕跡!

腦門兒!

唐懷芝攥著兵符,猛地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過去。

青藍哥又騙人!

一萬青寧軍對一萬羌人鐵騎,雖然中了埋伏,又在大漠中人家的地盤,也一定不可能那麽快全軍覆沒。

青藍哥一定是打贏了,卻編瞎話騙人,想讓他自己跑出沙漠。

要是已經打贏了,那他自己還跑出去幹啥,把青藍哥丟掉幹啥?

羌人主部已除,自己拿著個假兵符也沒有什麽用,跑出去又能怎麽樣?

一輩子後悔麽?

白頭偕老呢?

百年好合呢?

相依相伴呢?

你大爺的鋪一床花生大棗來硌人的早生貴子呢?

-

羅青藍靠在沙丘上,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邊境總是刮風,吹得小孩兒臉都起皮了,總要想著給他塗點脂膏潤潤。

哪有京城養得好呢,又白又嫩的。

本來就該是矜貴的小少爺。

可是又把他帶回這大漠裏來了,被風沙吹著,頭發裏都摻了沙。

恨不得走哪兒把他帶哪兒去,拴褲腰帶上帶著,包在胸口護著。閆杉艇

可他不是小孩兒了,胸口再寬也包不住,總要自己受些風沙。

等他跑出去,發現自己騙人,是不是要氣壞了?

青藍哥你真討厭!

是這樣罵吧?

真想再聽他罵幾句,然後揉揉他的臉。

羅青藍仰頭看著昏黃的天,空蕩蕩的,又高又遠。

飛出去吧,做草原上的駿馬,長空裏的大鵬。

他又咳出一口血,肩膀上的傷口也在流血,兩腿甚至開始感受不到疼痛。

“小懷芝,”羅青藍恍惚地呢喃,然後閉上了眼睛,“不哭了,乖。”

……

混沌中,肩頭傳來一陣刺痛。

羅青藍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個模糊的人影。

“怎麽咬人呢?”

他以為是幻境,卻還是伸手去碰那人的臉。

然後手指又被一口咬住。

“疼…”他微微皺眉。

“騙子!”唐懷芝又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騙人精!”

羅青藍這才相信,唐懷芝又回來了。

大概被這小機靈鬼發現了端倪。

他無奈地笑笑,“騙你什麽了?”

唐懷芝把那兵符扔過來,“這是假的!”

羅青藍抓住兵符,塞進唐懷芝胸口,“這是真的,祖宗,別給弄丟了。”

“遼東郡的兵符,”羅青藍笑笑,“真的。”

他嘴唇幹裂,一身的血汙,臉上的笑卻是發自內心的,像個少年。

唐懷芝記憶裏那個總板著臉的少年。

“不準丟下我,”唐懷芝緊了緊他肩膀的紗布,“不然我讓我娘揍你!”

“讓阿沅叔罵你,重明叔用槍挑了你!”

羅青藍笑笑。

自唐懷芝又出現在眼前,羅青藍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

好像才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分別很久了。

唐懷芝跪到羅青藍面前,撕開自己的衣角,幫他綁著腿上的傷口。

綁好傷口,唐懷芝把衣裳給羅青藍系好,打開水壺,仰頭含了一口水,然後趴過去,捏著羅青藍的下巴餵了進去。

大漠中,一口水顯得格外甘甜。

唐懷芝舍不得喝,都餵給了羅青藍,只在分開的時候,依戀地舔了舔他嘴角的水珠。

“好了,”他把水壺裝好,系在腰間,半跪在羅青藍面前,“咱們一起出去。”

羅青藍人高馬大,整個人能把唐懷芝裝進去,背著很費力。

唐懷芝把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找了半天角度,才終於把人背起來。

沙漠難行,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唐懷芝時不時用腦袋碰一下羅青藍的腦袋,跟他說話:“青藍哥,不準睡啊。”

羅青藍就“嗯”上一聲,抑或回他一個簡單的哼哼。

汗珠從腦袋上冒出來,喘氣兒都有些困難。

唐懷芝盯著腳下,一步一步地走著。

前面依然是大漠,連個鳥屎都沒有,在這種地方呆著,總讓人感到絕望。

他喉嚨幹得要冒煙兒,卻還是要時不時要叫羅青藍一聲,讓他醒著。

又走了半個時辰,羅青藍顯然堅持不住,在他背上越來越軟。

羅青藍往下滑,唐懷芝便盡力往上托。

小細胳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把大將軍猛地顛起來。

“還得看我跳舞呢,你可要堅持住,聽見沒?”

“要不,我便穿著那種舞裙,跳給旁的男子看。”

“那種瓦舍的舞裙啊,除了小雞兒哪裏都包不住的!”

“你要是扔下我,那我連小雞兒都不包了,反正沒人再管著了!”

肩膀上的人突然笑笑,好像被他吵醒了。

羅青藍嗓子疼得厲害,聲音發不真切,都是氣聲,“話真多,小煩人精。”

往前走了會兒,見著了幾個陣亡的將士,有青寧軍,也有羌人鐵騎。

唐懷芝在青寧軍身上摸摸,摸出來半瓶金創藥,趕緊把羅青藍的紗布解開,往上面撒藥粉。

血總算是真的止住了。

他用沙子把青寧軍草草蓋上,又背著羅青藍啟程了。

晚上,沙漠氣溫驟降。

唐懷芝找了個沙丘,是被風沙侵蝕的石堆,裏面鑿了洞,像個小山洞,正好能容身。

“大概是漠北人鑿的,避風用的,”唐懷芝把羅青藍放下,舒了口氣,“今兒晚咱們就在這兒呆著吧。”

羅青藍意識不大清醒,只哼哼一聲,當是聽見了。

唐懷芝看著他,鼻子突然酸酸的。

他壓下那股酸澀,湊過去,在羅青藍嘴唇上含了含,用涎水給他滋潤幹裂的嘴唇。

兜裏還剩半塊餅,唐懷芝掰成小塊,一點點往羅青藍嘴裏塞。

羅青藍含著不嚼,也不吞咽。

唐懷芝把手指伸進他嘴裏,使勁兒往裏推。

羅青藍還是用舌頭把餅推了出來。

“你…吃。”他艱難地發出幾個字。

“不聽話呢。”唐懷芝皺著眉,把他嘴裏的那塊餅摳出來,塞進自己嘴裏。

嚼弄碎了,便趴過去,捏開羅青藍的嘴巴,給他渡過去。

舌頭像打架一樣,不容退讓地推進去,又按著羅青藍的喉嚨,讓他咽下去。

這樣餵了幾口餅,又餵了幾口水,羅青藍身上才熱乎起來。

“你吃…”羅青藍把剩下的餅往他懷裏推。

唐懷芝含著眼淚,看著手裏的小半塊餅。

他猶豫半晌,掰了很小的一塊,塞進嘴裏慢慢嚼。

很香,莊稼的香味。

這大概是那些將士們戍守邊境的意義。

唐懷芝把剩下的餅仔細裝好,放進胸口藏著。

晃晃水壺,裏面還有一半的水。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水就這麽多,要留給青藍哥。

他想了想,把羅青藍靠在山洞裏,自己轉過身去,撿了個破瓦片,解開褲帶。

有些難為情地閉上了眼睛…

為了讓嘩嘩的水聲小一些,他貼著瓦片的邊尿,尿得很慢。

尿完了,端著瓦片,捏捏鼻子,閉著眼睛喝了進去。

……

這味道…

難以形容…

他不敢回味,使勁兒咽了幾下,想把嘴裏的味道咽下去。

現在嘴裏這味道,可不能跟青藍哥親嘴了,多臟啊。

唐懷芝把瓦片也仔細收好,又轉過頭,見羅青藍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還是忍不住湊過去,閉著嘴,跟羅青藍碰了碰鼻子。

外頭開始刮風,唐懷芝摸摸羅青藍的腦門兒,有些燙。

他再次慶幸自己跑回來了,不然青藍哥大概就要想那幾個青寧軍一樣,被風沙蓋住…

唐懷芝脫掉外面的盔甲,靠在山洞裏,把羅青藍摟到懷裏抱住,又把脫掉的盔甲蓋在他身上。

胸口貼著後背,兩個人都微微有些發抖。

“青藍哥,”他小聲道,“咱們要一直在一起。”

兩人相互依偎,睡了一晚上。

天剛亮,唐懷芝便起來,開始搗鼓脫掉的甲胄。

沙漠裏白天炎熱,穿著甲胄又熱又重,他把堅硬的護甲拼在一起,用繩子綁住,做成一塊板。

又用破布編了一段繩,拴在甲胄上。

唐懷芝給羅青藍餵了些吃的,又餵了幾口水,帶好東西,把羅青藍放在甲胄上躺著。

他拽住繩子,拉著羅青藍往前跑。

沙漠上沙子滑膩,這樣拽著跑又省力又快。

只是時不時會有沙丘,把唐懷芝摔下去,抑或兩個人一起滾下去。

唐懷芝總能很快爬起來,把羅青藍在“木板”上綁好,繼續拽著往前跑。

跑一陣,唐懷芝便停下來,給羅青藍餵幾口水,然後自己再悄悄喝幾口尿。

等跑出去了,便再也不喝這玩意兒了!

…本來也不喝這玩意兒…

“等咱們出去了,要在百花樓好好擺幾桌,好吃好喝的全要上了!”

唐懷芝舔舔嘴唇,拽著羅青藍繼續往前跑。

大漠蒼茫一片,他用太陽辨認方向,一直往東跑。

一個晌午過去,唐懷芝不記得摔了多少次,他努力拉著羅青藍往前,一刻也不停歇。

好像停下便走不動了。

兩腿灌了鉛一般,喉嚨好像要裂開,腦袋也懵懵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沙漠的正午太熱了。

恍惚間,卻突然聽見了馬蹄聲。

唐懷芝立刻清醒過來,緊緊攥住背上的弓箭。

是漠北人,還是羌人鐵騎?

兵器的碰撞聲越來越近,唐懷芝認出來那些人的鎧甲,正是羌人鐵騎。

他長嘆一口氣,拈弓搭箭,對準了一個朝著他過來的鐵騎。

跟青藍哥亡在一處,也算值得。

就讓風沙把兩個人緊緊掩埋,到了地下,也可以抱著轉世。

好賊寇,讓你們瞧瞧大盛世子爺的弓箭!

唐懷芝射出一箭,正中那羌人的胸口,那人詫異地看過來,瞬間摔下了馬。

幾個羌人鐵騎朝著唐懷芝飛奔過來。

唐懷芝擋在羅青藍前面,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

烈日當空,他微微瞇著眼睛。

對方的兵器都朝著他刺過來,唐懷芝往後看看羅青藍,又轉回來,瞪著那些人。

羌人鐵騎兵器落下的一瞬,烈日裏突然沖出來個騎馬的將軍。

那將軍像是天神下凡,跟這些威風的鐵騎簡直不在一個等級。

也是一柄銀槍,發間飄著紅綢。

那將軍的戰馬疾馳而來。

所至之處,銀槍凜凜,羌人鐵騎來不及反應,便紛紛滾落下去。

瞬息間,面前站著的就只剩那個將軍。

迎著陽光,唐懷芝盯著那個將軍。

那是個畫像上的人物。

白馬銀槍,萬千威嚴。

眼眸明亮,英姿挺拔。

有著和唐懷芝一樣高挺帶峰的鼻梁。

那人在馬上歪歪頭,對他笑笑。

帶著十足的璀璨,和一絲與那張臉並不相襯的局促。

唐懷芝眼睛、嘴巴都驚得圓圓的,被定在哪裏一樣,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人。

然後突然嘴巴一扁,俊秀的眉頭緊簇起來,眼眶泛紅,萬分委屈地叫了一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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